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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雨簾飛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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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茉已經遠去了,可是她那一串錚錚有聲的質問還盤旋在銀鈴耳邊,紮得她心頭發顫。

她牽過蕭茉留下的馬,低著頭默默朝相反的方向行去。

江水繞著岸邊起起落落,那艘渡船也已不見。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不過來找她。

天上浮雲漸漸厚重,原先淡薄的陽光全都隱去。一陣風過,細密的雨絲便洋洋灑灑飄落了下來。

她望著四周荒山,一時間竟不知要去向何方。稍一遲疑間,那雨絲便化為雨點,齊齊向她砸來。她翻身上馬,一抽馬鞭,由著駿馬疾奔。

那馬兒冒雨狂奔,沿著小徑一路上山。銀鈴的視線為雨點模糊,卻在轉彎的一瞬間,似是看到了崖邊那一角黑色的衣衫。

她的呼吸為之一頓,急忙勒住韁繩,但那小徑濕滑,馬一時收蹄不住,不禁又沖了幾步,直到崖邊才奮力揚起前蹄,發出一聲急促的嘶叫,堪堪停下。銀鈴不曾防備,竟一下被甩下馬背,重重摔倒在泥地裏。

她的臉頰正撞在地面,一時間只覺疼痛難忍,卻來不及顧及,掙紮著爬起。

視線所及,那陡峭的山崖邊,一襲黑衣的蕭然,也已看到了她。他的眼裏充滿了驚喜與痛楚,正以雙手撐起身子,竭力往此處攀爬。

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對他完全死心,甚至想要殺他來了結這段讓她痛苦萬分的情感,可是當她此時此刻,在冰涼雨中,再一次看到他,看到他蒼白的臉,無力的手,她竟克制不住情緒,一下子淚水滿溢。

蕭然咬牙攀上山崖,跌跌撞撞走至她面前,跪坐於泥濘中,扶著她的肩,卻只是發顫,說不出話。

自從那夜,他眼睜睜看著她撕心裂肺地哭訴著,離開了他的視線。他又被蕭克天打散內力,連聲音都發不出,囚禁於陰暗水牢的日子裏,他以為這一生,都無法見到她。

可現在,她就在眼前,他卻什麽都說不出。

“怎麽會……?”銀鈴強忍著眼淚,看著他道。

他看著臉上還流著血的銀鈴,啞著聲吃力道:“我沒事。”

銀鈴聽他聲音嘶啞不清,卻還不肯承認,眼裏含著的淚水便不住的滾落下來。

馬兒忽然嘶鳴一聲,不安地刨著地面。

蕭然眼裏顯出驚愕之色,用力扶起銀鈴,她還未及開口,忽覺四周雨點傾斜紛亂,挾著一股如海浪般洶湧的真氣直擊後背。

蕭然猛地一掌將銀鈴推至自己身後,單膝跪地間,魄雪出鞘,一道白光顫出數點寒星,直斬向來者。那人寬袖一震,右掌竟不避刀鋒,指彈生風,直取蕭然虎口。

銀鈴此時才看清來者眉目凜然,正是蕭克天。她翻身躍起,滄隕劍光一閃,便向他掌心刺去。蕭克天

身形微移,右手五指扣向蕭然咽喉,左掌一翻,橫推出一股陰寒之力,竟將銀鈴的劍勢生生阻住。

蕭然仰身避開指風,見銀鈴怒喊一聲,不顧一切仗劍直沖向蕭克天,不禁大驚,飛身撲去,一把扣住銀鈴左肩。恰在此時,蕭克天右掌忽如靈蛇般粘著銀鈴劍身而上,倏忽一展間,直落銀鈴鎖骨。

銀鈴眼見他掌心隱隱帶著紫黑之色,急欲後退,卻被那股陰寒之力牢牢吸住,只覺肩頭一陣劇痛,身子已被擊飛。

此時蕭然正托著她肩後,那一陣內力穿透銀鈴肩頭,將蕭然也震得雙臂發麻,饒是如此,他還是拼盡全力將她緊緊護住,一起摔落在地。

蕭克天冷哼一聲,袍袖微拂,上前一步,註視著二人,道:“蕭然,你果真是個無能的廢物,還要靠一個女子來保護!”

蕭然以刀拄地,擡起頭道:“你我之間的事情,不要將銀鈴扯進來!”

蕭克天仰天大笑:“事到如今還要充什麽英雄氣概?我早就說過,我不怕你向我出手,只看你有無本事擊敗我!”

蕭然唇邊含著冷冷的笑,眼裏卻滿是憤懣:“我已經被你羞辱了二十年,你還想怎樣?!若不是你,我便不會家破人亡!眼下是我實力不濟,殺不了你。你若要殺我鏟除後患,就給我一個了斷,只是不要牽扯無關的人!”

說罷,他將瀕臨昏迷的銀鈴輕放於地,站起身子,垂刀在手,鮮紅的纓子在疾風驟雨中不住舞動。

蕭克天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,眼眸中卻含著清霜般寒意的少年,恍惚間竟好似又回了當年。散花崖下,同樣虛弱得幾乎站立不穩的段少欽,懷抱著已經閉上雙眼的江繡竹,心喪若死,卻在最後一掌中噴薄出萬般的瘋狂與憤恨,帶著一縷淡淡的血痕劃破長空,重重擊在自己胸口。雙掌交錯間,段少欽最終被擊中,他倒在冰冷的地上,鮮血不住地自唇角滴落,卻還固執地抓著地面,用盡全身力氣向前爬去……

江繡竹的眼睛閉上了,永遠不會睜開,永遠不會帶著惘然的微笑坐在天籟山頂,永遠不會一針一線繡出翠綠竹葉,永遠不會在夜深人靜時端來一杯微熱的清茶……

蕭克天的腦海中好像忽然崩裂了無數黑黑白白的畫面,如漫天飛絮紛亂不堪,塞滿了整片天地。

——請你,無論何時都不要傷害我的然兒……

那個雪夜,她帶著段然一路奔逃,甚至不懼雲夢藤蘿的劇毒,跌跌撞撞沖到了他面前。紅燭輕搖,羅帳輕分,在他為她解毒的時候,她於昏迷中醒來,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。

許是因這一場近乎瘋狂的跋涉,以及雲夢藤蘿的毒性,他與她的第一個孩子蕭葦,自出生後便

體質虛弱。她全身心撲在蕭葦的病狀上,已改名為蕭然的段然,似乎很懂事地獨自住到了後山暮雲峰翠竹林……

蕭克天擡起的手掌漸漸落下,頹然後退。

“走吧。”他說出這兩個字,突然好似蒼老了十年。

蕭然寒白著臉,刀尖不住地滴落雨珠。他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當了他二十年義父的男人,這個曾經能讓他母親拋下丈夫夜奔而來的男人。

蕭克天同樣註視著他,啞聲道:“我蕭克天,不殺毫無還手之力的人。你若是執意要為段少欽報仇,便拿出自己的實力,再來找我!”

說罷,竟再也不看二人一眼,大步離去。

“蕭然……”銀鈴吃力地睜開眼睛,拉住蕭然的手,擡起上身。

蕭然才一回神,急忙俯身托著她的腰,道:“你受了內傷,不要用力。”

“他走了?”她似乎有點不敢相信。

蕭然遲疑片刻,點了點頭。

“那你……怎麽辦?”銀鈴看著他幽深的雙眼,虛弱道。

她的眼神充滿慌亂與不安,幾乎要讓蕭然不忍直視。

他低下頭,用力抱著她,將下巴抵在她額頭,低聲道:“我帶你走。”

銀鈴聽得這句,忽覺一震,千言萬語積聚心頭,只化作潸然淚下。

蕭然支著刀鞘扶起銀鈴,兩人的身子都虛弱疼痛,但誰都不肯發出一絲聲音。他小心地扶著她,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。

******

雨絲斜密如網,蕭克天踏下最後一級石階的時候,忽地止步。

“既然已經到了天籟山,各位何不出來一見?”他聲音綿延低沈,在寂靜山谷中縈繞不絕。

錚!錚!錚!

數道寒光自兩側峽谷間激射而來,帶著隱隱藍影,穿透了雨簾。蕭克天袍袖一揮,身側雨點盡數斜飛,化作一道道水劍,直刺向激射而來的暗器。那暗器撞上水劍後竟發出尖利嘯響,猛然間碎屑亂舞,藍光明滅。

刀光一閃,卷起漫天白影,挾著疾風勁雨,直劈蕭克天後背。蕭克天忽直掠而起,反身間雙指一彈,淩厲指風正中身後襲來的刀鋒。但聽得一聲龍吟,那刀鋒上竟發出灼目亮色,宛若千年寶珠。

蕭克天身形一落,恰面對身後執刀之人,挑眉道:“明珠寶刀?”

那執刀之人須發斑白,雙目如電,正是狄誠,他盯著蕭克天道:“久聞天上人間主人大名。狄某拜令郎所賜,基業盡毀,今日必定要討個說法!”

蕭克天袍袖一揮,負手淡淡道:“小兒性情有些頑劣,那定顏神珠對他來說至關重要,因此急火攻心,得罪了狄莊主。若是明珠山莊重建需要銀兩,蕭某倒還可以略盡綿力。”

狄誠仰天大笑,刀鋒閃著寒光。

“想不到我狄某在你眼裏成了乞丐!蕭克天,你欺人太甚!”話音未落,寒光起落,連斬數刀,招招盡是要害。

蕭克天一身暗紫長袍在雨絲中隱隱發黑,刀風呼嘯,他衣袂翻卷,卻總能在刀鋒劃過之際堪堪閃開。

幾十招已過,狄誠刀尖一撩,雙掌緊握刀柄,暴喝一聲,那寶刀周身直漫出一道透亮白光,映照雨幕皎潔似滿月。刀尖自蕭克天頭頂直劈而下,四周雨珠紛濺散落,擾亂了蕭克天的視線,他卻雙臂一展,俯身後仰,暗紫袍袖忽而激蕩生風,雙手中指扣住拇指,輕彈出兩縷清風。那清風穿破雨幕,發出極細微的聲響,嗤嗤兩聲,正中狄誠雙肩。

狄誠只覺肩頭一寒,似有極陰寒之毒針無聲無息刺入穴位,一時間雙臂發麻,刀鋒在即將斫上蕭克天面部的時刻便失了力。他雙目怒睜,竟不顧肩頭劇痛,奮力一掃,刀身斜劈蕭克天左頸。蕭克天右臂一揚,掌風直擊刀尖,狄誠刀身忽而急速翻轉,刀刃正削向蕭克天掌心。正在此時,蕭克天又聽得身後風聲突顯,他雙足點地,身形斜掠而出,兩道淩厲劍氣擦著他衣袂而過。

來者青衣長衫,面容瘦削,正是柳退禪。蕭克天揚手一掌擊向柳退禪,掌風帶著七分強橫三分陰毒,五指一扣間,便挾住他左手劍尖。柳退禪右手劍鋒一捺,雙劍交錯,削向蕭克天腕間。與此同時,狄誠口中長嘯一聲,但聽得山崖間蕭蕭聲響,上官禹、沈四等人率領鐵騎風雲眾人自四面八方飛掠而來。

蕭克天冷笑不已,右腕一震,指尖一道勁風迫使柳退禪撤後,左肩一沈,避開狄誠刀勢。

卻在這前胸一開之間,自對面密林間飛射來三枚樹葉,分上中下三路直取蕭克天咽喉、小腹、腳踝。那樹葉利如飛刀,卻又以一股真氣凝結了無數雨珠,散開如萬點暗器,急旋而至。

蕭克天飛身上掠,雙足自半空一壓柳退禪劍身,借力出掌,掌風寒似冰封,一瞬間竟使那三枚樹葉生生停在身前,飛旋而至的無數雨珠盡數破滅,化為虛無。但怎料那三枚樹葉中最低位的一枚,竟在即將墜落之際忽然反彈,倏然射中蕭克天前胸。

蕭克天身形一滯,狄誠與柳退禪刀劍齊落,急斬他面門。上官禹手中長鞭呼嘯著卷向蕭克天腰間,沈四與鐵騎風雲迅速散開,刀劍出鞘,將蕭克天的退路一一阻截。蕭克天雙眉一皺,袍袖飛卷,將狄柳二人反震出去。

但聽得山崖上鼓聲疾響,聲聲震動耳膜,在寂靜雨中格外明顯。蕭克天聞音雙足一點,翻身掠過鐵騎風雲上方,身形微動之間,已縱向那道斷崖,狄誠等人剛要疾步追上,卻只見山崖

上一支支七色利箭已對住自己。

雨幕間碧衫男子隋錦辰飛身而落,足踏山巖,手執長弓,正色道:“狄莊主,請留步。”

狄誠見這地勢已無法躲開高處射來的利箭,只得憤然回身,與柳退禪一起退後數步。

蕭克天望了一眼狄誠身後的密林,轉身沒入瀟瀟雨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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